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叫卖声、响器声、鸽哨声、车马声……他收集了上百种北京声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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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期:2023-01-15 14:30作者:admi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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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"有一半中国血统的艺术家秦思源,多年来收集了上百种北京的声音,叫卖声、响器声、警哨声、车马声……这些声音是北京城不同时期的生活记录,连接起往事与情愫。城市突飞猛进,声音希茫,可人总会被一些心底的回响羁绊。

  听见四时与烟火

  去张家口录鸽哨声那次,是个响晴的天。

  凌晨4:30,秦思源起床,收拾齐整,背上摄录设备,开车向北,直奔鸽哨制作人侯春林家。

  春寒料峭,秦思源裹着冲锋衣登上侯家的屋顶——这里宽敞又没遮挡,适合录音。他把两架录音机分别安置好,手举一米来长的话筒伸向天空。十几只负着鸽哨的鸽子腾空而起,风掠过哨孔,发出脆亮的声响。

  鸽哨又叫鸽铃,用竹、苇、葫芦等材料制成。虽名为“哨”,但形状比普通口哨要讲究得多。依造型的不同,主要分为四大类:葫芦类、联筒类、星排类、星眼类。无论哪类,佩系法都一样:将哨鼻插入鸽子的尾翎缝隙,下用铅丝圈扣牢,无论鸽子飞得多快都不会松动。

  豆汁焦圈钟鼓楼,蓝天白云鸽子哨,老北京人爱养鸽子,也爱听这鸽哨声。如今少有养鸽子的条件了,鸽哨也随之式微,可记忆不会那么容易淡去。关于旧日北京的影视剧,都少不了鸽哨声。和很多人一样,秦思源认为:没有第二种声音更能代表老北京了。

  采集鸽哨声,是秦思源开始搜罗北京声音以来的夙愿。叫卖声、响器声、警哨声,几年间,他收集了百余种声音,其中很多都已经或是行将在这座城市消失。它们都将进入秦思源的“分响”声音艺术博物馆。

  图秦思源在工作中

  秦思源与老北京的声音结缘,是在2013年。

  那年,北京首家胡同博物馆落址史家胡同24号。这处院落原本是民国著名作家凌叔华和陈西滢夫妇的居所。上世纪40年代,凌陈夫妇远渡英国,15岁的独生女陈小滢也随父母前往。从此,陈小滢在英国求学、工作,与著名汉学家秦乃瑞结缡,两人的儿子,就是秦思源。

  1971年,秦思源出生在英国,8岁时和父母回到北京居住过三年。在伦敦大学读中国语言与文明专业时,他再度来到北京做交换生。正值地下音乐野蛮生长的时期,秦思源和朋友组了摇滚乐队,担任主唱,平时租住在胡同大杂院里,透过先锋与传统的缝隙打量这个古老的城市。或许从那时起,“声音”主题就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。

  2002年,秦思源正式定居北京,从事当代艺术,但他无法回到老宅。这个失去主人的院子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被充作公用,后来,陈小滢将房屋产权转让给了国家。优越的地理位置和丰厚的人文底蕴,使它被选中作为博物馆,呈现北京胡同的历史。

  博物馆的总策划胡新宇找到了秦思源。他想知道,凌叔华和家人在这里是怎么生活的,复原起来才有依据。

  在史家胡同,胡新宇见到了秦思源。他脸型瘦窄,轮廓分明,一望即知有西方血统,却操着一口纯正的普通话。两人在轩敞的院落中漫步,看着外祖母当年招待过泰戈尔、齐白石、徐志摩等众多文化大家的厅堂、母亲年幼时居住过的房间,秦思源对胡新宇说,要在这里辟出一方空间,收纳胡同的声音。

  他找来熟悉老北京生活的学者、编剧,会百余种叫卖声的收藏家阿龙,录下了卖糖葫芦、卖包子、砂锅、杏儿、樱桃等游商的叫卖声,脚铃、糖锣、虎撑等响器的声响,还有旧时北京驼队的铃声。秦思源发现,这些声音虽然还在庙会中登台,偶尔也被电视台邀请展示,不至于全然湮没,但它们从未这样被专门收录、整理过。

  图“胡同声音”展室

  史家胡同博物馆多了一间“胡同声音”,在这间不足10平米的展室里,观众戴上耳机,就能进入老北京的四时与烟火。它厕身这个曾经谈笑皆鸿儒的院子,形成一种有趣的补充与对照,折射出秦思源的观点:传统文化不仅在琴棋书画等士大夫的雅意中,也在热闹鲜活的市井里。

  探索人与城市的关系

  鼓楼脚下的铃铛胡同里,57岁的收藏家阿龙正在一一检点自己的宝贝:黄包车的铃铛、收古董的小鼓、剃头匠用的唤头……

  阿龙是地道的北京人,祖辈世居旧城,“三百多年没挪过窝”。许是因为这份血脉,阿龙自幼就好古。12岁时,他就用两个苹果从同学手中换了一枚铜钱。

  接触响器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。在买卖古董的“鬼市”上,阿龙发现了一个金属小鼓。旁人告诉他,这是老北京游街串巷的古董贩子用的。用金属棍子敲一敲,鼓声传出,宅门里的人就知道收古董的人来了。阿龙觉得有意思,就买了下来,从此开始了收集各类响器的生涯。

  图阿龙和他收藏的响器

  收的物件多了,阿龙又对老北京挑着担子的小贩们的叫卖声有了兴趣。他的父母曾经行商,熟知这些声音:卖糖葫芦和卖酸梅汤的调子不同,胭脂水粉、针头线脑的叫卖声甚至有个专门的名称:唤娇娘。阿龙和父母学了不少叫卖声,又四处找胡同里的老人们求教。他记性好,嗓子亮,听别人唱上两遍就学得有模有样。

  阿龙为史家胡同博物馆录制的叫卖声,京腔悠长,透着敞亮、喜庆的劲儿,一闻即知是独属于北京城的声音。

  每个城市都有属于自己的声音,早在2005年,秦思源就意识到了这一点。

  彼时秦思源在英国驻中国大使馆工作,负责文化事务。他策划了一个叫做“都市发声”的项目,邀请多位英国艺术家到中国,根据城市的声音环境来创作。在北京,其中一位艺术家Peter Cusack通过电台做了一个征集:你最喜欢的北京声音。

  听众的参与热情超出预料,答案也五花八门。从出租车打表声到电报大楼的钟声、打枣子的声响,艺术家一一寻找、复原。之后,项目延伸至上海、广州、重庆,声音成为无形的维度,反映着这些城市彼此各异的生活与气质。

  受邀担任史家胡同博物馆顾问时,秦思源重温了2005年录下的那些声音。令他惊讶的是,它们鲜活如初,一下就把他带回了录制时的情境。“声音和人的记忆是捆绑在一起的,像一个时间机器一样,能把人调到另一个时代,感受到很多年前的情绪。”于是,他决定做“胡同声音”。

  “胡同声音”完成后,秦思源还想继续记录北京更多有趣的声音,包括当下的声响。他得知,Peter Cusack 30多年来一直在做一个项目,叫做“Your Favourite London Sounds”(你最喜欢的伦敦声音),还出了一张同名专辑,收录的都是伦敦人喜欢的城市声响:电车驶过的声音,便利店的购物声,啤酒倒入冰块里溅起泡沫的声音。

  秦思源认为,和伦敦同样古老而迷人的北京,也应当有一张这样的声音画像。但他自陈并不是一个怀旧分子,收集声音,是想留下时代的记录,把它们作为媒介,唤起听众的感受,比如“关于记忆,关于情感、历史,关于人和城市之间的关系”,就像他离开英国多年,依然忘不了伦敦地铁到站时沉厚的提示声“Mind the gap”(小心脚下)。

  钟楼的钟声、公园里老人甩鞭子、抖空竹的声响、故宫筒子河冰裂的响动,城市、时代最细腻的生活肌理,就在这些往往不为人注意的声音中。

  寻声之旅并不平坦,特别是那些正在消失的声音。过去沿街叫卖过的货郎绝大多数都已作古,秦思源零星找到的也已届耄耋之年,嗓音苍老,无法复原当时的脆亮。至于驼队,早已进不了城市,秦思源只好到北京附近的一片沙漠去找骆驼。

  为了录鸽哨声,秦思源就找了近两年。2018年,他结识了鸽哨制作名家张宝桐,兴致勃勃前去拜访,却发现张家身处闹市,根本无法录音。张宝桐介绍秦思源去自己徒弟所在的黑桥村试录了一次,但效果不够理想。等秦思源再去时,发现黑桥村已经被拆了。几番辗转,秦思源才终于到张家口,在张宝桐的另一个徒弟侯春林家中录下了鸽哨声。

  图鸽哨

  秦思源曾在网络上征集市民喜欢的声音,但应者寥寥。寻找声音的历程中,孤单的他像在进行一场争夺,和快速的城市化进程赛跑,和传统的不断消亡赛跑,和都市人日益麻木的感官赛跑,力图赶在更多声音湮灭前,为它们留下一些印记。

  声音滋养城市

  生活中真实的美,难以复制和模拟,一旦消失,再难出现。声音,即是如此。

  人们习惯了用视觉观察城市,而视频、图片等影像记录只是单纯的视觉叙述,少有人停下脚步静静聆听,留在脑海里的,多是汽车的轰鸣、嘈杂的市场、喧嚣的工地,一座城市的声音特色正在渐渐逝去。

  秦思源想把曾有过的真实的声音留住。2018年,他遇到了一位合作者,对方愿意提供场地,让他建设“分响”声音博物馆。那些一直只存储在他电脑里的声音终于有了安身之处。

  将于今年5月开放的“分响”,分主题收录了各类声音:自然的、歌唱的、乐器的等等,也会用互动游戏的方式探讨声音的原理与形态。老北京的声音独据一间展厅,百余种声音将配合视觉、实物等形式,呈现这座古都的昔日。

  不过,更大、更丰富的声音博物馆还是城市本身。平时,秦思源很喜欢去天坛公园,那里常年都是热闹的:人们唱京剧、拉二胡、甩鞭子,生气勃勃,他一听就高兴。

  声音是环境的一部分,也是生活的外在显现。多年寻声途中,秦思源一直在思考:我们应该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声音环境里,什么样的城市能够滋养人?

  在类似天坛公园这样的地方,秦思源找到了部分答案。做“都市发声”时,他把英国的艺术家们带到这里。他觉得,这样才能知道中国的市井生活是怎么样的。那些玩乐的声音令他愉悦,“可以感受到人的幸福和自由。”

  后来,唱戏被禁止了,原因是“扰民”。票友们只好转去较偏远的龙潭湖公园。秦思源赶去龙潭湖,录下了京胡声、三弦声和唱戏声。同样被驱逐的,还有原来时常可见的街头艺人。秦思源担心,越来越多的声音渐渐消失后,生活的丰富性会削弱,文明也会失去色彩。“文明是很复杂的,不是说安静了就文明”。

  胡新宇租下中老胡同的一处四合院作为办公场所。冬日的阳光铺满院子,落尽了叶子的树枝条分明,宛然还是旧时模样。但在院外,巷子静悄悄的,多年的搬迁、改造后,先前热腾腾的胡同声音已经消失了。美国作家迈克尔·麦尔记录下2005年的北京胡同里“奶奶们推着叮铃桄榔的小推车,里面装满了从天桃市场买来的蔬菜。通体黑色的‘飞鸽’自行车不断响起铃声,提醒人们让路。一个小贩抱着一摞报纸四处兜售,路边鸟笼里的一只八哥立刻滑稽地模仿起他的叫卖声”,如此寻常巷陌的声音现在很难再听到了。

  “人们为什么喜欢胡同,因为它可爱,它的尺度是人的尺度”,胡新宇说。走在不过几米宽的巷子里,抬眼就能看见屋檐,伸手就能摸到树梢。那些朴实亲切的叫卖声、谈笑声,乃至亲密的邻里关系,只能在这样的生活尺度里生长出来。

  现代化让城市膨胀,高楼耸立,但人的身体尺度没有变,仍和千百年来一样,会本能地亲近适合自己的生活尺度。秦思源发布的寻找北京旧声音的视频,不少外地人也很喜欢,会留言“发自内心地觉得亲切”。其实,令他们感觉亲切的,是那些声音背后,曾经亲切、宜人的生活。

  城市怎样才能适宜人居,给人养分?秦思源和胡新宇不约而同地提到一个基础:自由。“有了自由,人就会有创造力”,公共空间的声音和文化表达就有更多可能性;胡新宇则认为,应该让人“自主地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”。喜欢胡同的人能住在胡同里,而不是被强制迁移,人们能够在自己喜爱的生活尺度与空间中安放自身。

  鸽哨制作名家张宝桐至今还住在宣武门西大街的平房里。为了方便养鸽子,他一直不肯搬进公寓。每天两次,鸽舍里的鸽子等待主人前来放飞自己。

  图张宝桐养的鸽子

  冬日下午4点,已近薄暮,天空透着琉璃般脆薄的蓝。张宝桐登上屋顶,打开鸽笼,十几只鸽子振翅而起,像一朵朵硕大的玉兰花,盘旋直上。其中一只戴着鸽哨,飞翔时哨声响起,穿透四周嘈杂的车声,显得格外清亮、悠长。

  - END -

  撰文 罗 兰

  编辑 张鑫明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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